林聋子

那时大院里挤着公检法三家单位，很是热闹。

男人们在前面办公楼上班，女人孩子们在后院家属房生活。家属房基本上是平房，门挨门，窗对窗的。人们在这儿做饭，打呼，吵架，一举一动邻居都看得清清楚楚的，没啥隐私。时间久了，大家虽然彼此熟悉却还是显得关系生疏。毕竟都不敢随便说话，只能说点“吃过了吗？”这类，以免踩进“政治错误”的坑。

不过，有个人却显得很特别，他不但爱说话，说话声音还特别大，他就是林聋子。

说起他名字，似乎没人知道。但一提林聋子，大院长大的孩子，几十年后还能想起他。我印象中他五十来岁，长得高而瘦，一双眼睛炯炯发亮，脸板着，不知是凶还是严肃。可是大家并不怕他，直接呼他为林聋子，反正他也听不见。林聋子虽然听不见，却能说，因为听不见，说得还特别响亮。人们离大院还很远，通常就能听见他的大嗓门了。

林聋子耳朵怎么聋的，对我们大院孩子来说是个谜。大人们从来不提这个事，谁要是问爸妈，准挨个“多管闲事”一顿骂。有大孩子说他本来是北方人，一路打仗南下，不知怎么走到了威远，病了一场。病好了，耳朵还在，就是听不见了，于是就留了下来，这个说法一点不吸引我。我喜欢的是另一帮大孩子说的，林聋子是在和国民党的打战时，正打得火热呢，旁边的枪却在他耳边炸了膛，这让他成了聋子。不过，我对这个说法也很怀疑，因为我觉得就算是枪在耳边炸了膛，那另一边耳朵也应该是好的吧，总不可能耳朵两边都有枪炸膛吧。可是，林聋子是两耳真聋，啥都听不见。

林聋子贵为南下老革命，可没有文化，做不了什么，单位就安排他在收发室看门。他孤身一人，没有家庭，但他特别喜欢小孩子。只可惜他喜欢小孩的方式真是提倡不得。比如：他坐在大门口，看到年轻的母亲抱着小孩子进出大门时，林聋子便会兴奋的跑过去。这时的他变得一脸笑容，也不管母亲是否情愿，便伸手要抱过孩子。母亲们往往驳不下情面，只好把孩子交给林聋子抱。可是林聋子抱上孩子后，笑容便消失了，同时一面对着孩子大声叫着“猫咧”，一面做着鬼脸。孩子才离了母亲，正在惊惶张望，见他这副怪样，当然就吓哭了。如果没被吓哭，那他的鬼脸花样还蛮多，便再换一个鬼脸再吓。直到孩子吓哭了，他才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把孩子还给母亲。有的母亲便红了脸，抱了小孩，匆匆离去。有的母亲愤怒了，抱着孩子走远了，回头骂他几句，可是他并听不见，还在那兀自开心呢。

对大一点的孩子，他也不放过。有时，他看到一个孩子端着稀粥碗经过大门时，便会很响亮的说道：“吓，你看你碗底，爬着一条虫哩！”有的孩子便会翻了碗去看，虫没看到，饭却洒了一地。这时才知道上了当，顿时哇哇大哭起来。林聋子便像个得胜的将军般，哈哈大笑起来。

因了这些事，大人们便很嫌憎他。不过林聋子并不以为意，因为他不知道。

不过林聋子也有让人不解的行为。大院的清扫本来是“各家自扫门前雪”的事，并不是他的工作。但不知从何日起，他每天早上起来，便拎了一桶水，在院子洒水，他洒水是直接用手向外拂，拂得很均匀，地面打湿了，却又不积水。洒完水后，他再用叉头扫把（用荆条捆扎的大扫帚）开始扫地，因为洒过水，尘土不再飞扬。他扫的很专心，也很细致，等大家起床出来活动时，院子已经清扫得干干净净了。

这样的行为，他坚持了很多年。人们进进出出的忙活着，没人表扬他，甚至没人主动提过这件事。

只是，偶尔林聋子病了卧床，没能起来打扫院子。这时，就会有人嘀咕起来：这林聋子，怎么今天偷懒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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