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能使一颗心免于哀伤,我就不虚此生

1从郑州到三门峡的这趟高铁，全程八十分钟。上车之后，我便拿出了《走出大漠的女孩》，一口气读下去。书很薄，一百八十一页，合上书时，刚过去了四十五分钟。我已经不知多少次悄悄拭去眼角的泪水。这并不是我第一次读这本书。早在付印之前，我就有幸看到了书稿。那时，自然也是震撼的，但是和今天的感觉完全不同。那时，我是带着任务读的，即受陈美丽老师之托，提提意见，想想书名。何德何能！而把书捧在手里，尽管周围是喧嚣的——身边的大叔在追剧，打打杀杀的声音不绝于耳——但是，我很快就沉浸在了曼曼的故事中，很快就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2

说说曼曼吧。

陈美丽老师和自己的愿望花教室的孩子初次见面时，是在年8月31日。曼曼和其他几个孩子是从另一所被拆掉的学校转来的。陈老师这样描述曼曼当时的模样：顺着大家的目光，我发现了她——短而乱的头发，黝黑的皮肤，睁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乍一看，还真分不清是男孩还是女孩。她的身子紧紧地靠着她爸爸，双手拉着爸爸的衣角。在大家的笑声中，她和她爸爸都没有说话，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一丝变化。上二年级的她，不识字，不会阅读，不会学习，只能从1数到10，只能写1、2、3、5、6、7。为什么？在后来曼曼写的作文中，我们能够找到一部分答案。我的妈妈我的妈妈是个笨蛋，而且我的妈妈很傻。我的亲人都问我：“是谁把你生下来的？”“我说，是我婶婶把我生下来的。”我的亲人说：“不是的，是你妈妈把你生下来的。”我很奇怪，为什么是我妈妈把我生下来的呢？妈妈又笨又傻，她是怎么把我生下来的呢？我的亲人问：“你喜欢你的妈妈吗？”我说：“喜欢。”星期五回到家，我又看到我的妈妈生病了，她好可怜，裤子都破了。我不知道我今天要走，可是爸爸说，要开三轮车送我到学校。我对妈妈说：“我要走了。”她看着我说：“叶叶。”我妈妈每天都叫我“叶叶”，我说：“我不叫叶叶。”我妈妈听不见，她耳朵聋了。我妈妈什么都不知道，她是个傻瓜，因为爸爸经常打妈妈，妈妈就变成了傻瓜。我的亲人说：“你长大会照顾妈妈吗？”我说：“会。”可是我长大要去月球上，去找美人鱼，那该怎么办呢？对于这样的孩子，干国祥老师套用了“狼孩”的隐喻。他认为，这些孩子在出生后，没有在正常的人类社会生活中被健康地抚育，最终导致了他们智力上的严重障碍。在浅层次上，可以归纳为狼孩现象三期：第一期，母亲缺位，家庭智力氛围恶劣，人际关系冷漠疏远；第二期，初始学习失败，陷于恶性教育学循环；第三期，学习失败与道德不成熟交互影响，出现反社会倾向或以失败者角色自居。他忧心忡忡地写道：他们不仅仅是可怜的孩子，他们中的大多数，一开始就与疾病、心灵创伤、偷窃、撒谎、无欲的贪婪、暴力和对暴力的依恋纠缠在一起。如果得不到及时的治疗与拯救，那么他们今日的可怜将成为明日的可怕。3

幸好，曼曼遇到了陈老师，遇到了全人之美课程。

陈老师带着她，念儿歌，读故事，在她的作业本上画上笑脸，想方设法地寻找着她点点滴滴的进步，快乐地讲给老师们。特别是在寒假，经过反复思考，陈老师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把曼曼接到自己家里来，共同生活一段时间。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把曼曼带到家里的第一件事，就是为她洗头洗澡。她的衣服不知已经穿了多久，摸到时感觉黏黏的。她的头发乱乱地结在一起，也不知道有多久没有洗过了。我问她一般几天洗一次澡，她想了半天，说过年前会洗一次，平常不洗。……我将她带到卫生间，让她脱去衣服，发现她全身瘦得厉害，而且有很多抓过的痕迹。问她怎么回事，她说，因为很痒就不停地抓。但这也是值得付出的努力啊。在我的提醒下，曼曼终于说完了她的故事：昨天，我回到了学校，住在了陈老师家。见到了如云姐姐，我和她睡在一起，她晚上给我讲故事。陈老师教我读儿歌，还教我做口算题。今天，我已经背了一首儿歌，还做了一页口算题。我今天很高兴。……她拿着本子看了又看，过了一会儿她歪着头不好意思地问我：“陈老师，‘祝你幸福’怎么写？”我给她写在了草稿本上。她走到自己的桌子那边去了。过了一会儿，她过来了，很开心地拿着她的本子给我看，只见上面又画了三个爱心，分别写着“陈老师家”“祝你”“幸福”。这一刹那，我感觉鼻子酸酸的。我知道，教育就是用爱收获爱的过程。这难道不是一个生命的苏醒吗？4

相信种子，相信岁月。

曼曼在艰难而又执着地改变着，成长着。四年级的下学期，她竟然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写了一篇千字以上的作文。这篇作文并不仅仅因为篇幅之长而令人惊喜，更因每一个字的真诚而令人欣慰。五年级，她开始学拼音了，想不到怎么拼的时候，就拿出陈老师帮她打印的写有声母、韵母、整体认读音节的小纸条，从头到尾读下来，直到找到那个拼音为止。那张小纸条被翻破了，她就用透明胶带补上，到后来，小纸条贴满了胶带，而这只顽强的小蜗牛，也渐渐掌握了拼音。五年级上学期的期末考试，曼曼语文考了60分，英语考了61分，数学考了48分，进步极大。在期末庆典上，陈老师送给每一个孩子一首歌，曼曼得到的，是《隐形的翅膀》。六年级的小桥音乐会上，曼曼竟然走上台去，大大方方地朗诵泰戈尔的《吉檀迦利》：当你命令我歌唱的时候，我的心似乎要因着骄傲而炸裂，我仰望着你的脸，眼泪涌上了我的眶里。我生命中一切的凝涩与矛盾融化成一片甜柔的谐音——我的赞颂像一只欢乐的鸟，振翼飞越海洋。我知道你欢喜我的歌唱。我知道只因为我是个歌者，才能走到你的面前。接下来，她开始歌唱了！正是《隐形的翅膀》！不，更大的惊喜，还在后面。两个月后，即年12月23日，是罕台新教育实验小学的第四个立校纪念日。曼曼鼓起勇气，向陈老师申请参加主持人的选拔。她成功了。你能想象吗？一个四年前还被视为“智障”的孩子，在如此重大的场合，站在舞台上，自信满满，微笑甜甜，如同优雅高贵的白天鹅……之后，曼曼写下了一篇演讲稿，回顾自己的成长。她对自己说，对老师和同学们说：“其实，我知道，今天的我，还只是一只渴望着成为白天鹅的丑小鸭。但我一定会不断地超越过去的自己，活出人之为人的高贵！”5

曼曼是个奇迹。

近来，唐江澎校长的话刷屏了：我认为好的教育就是培养终生运动者、责任担当者、问题解决者和优雅生活者，给孩子健全而优秀的人格赢得未来的幸福，造福国家社会。这样的诠释赢得广泛的共鸣，是情理之中的。然而，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又是何等残酷？生活在富足家庭中的孩子之困境，是各种考试各种选拔各种培训班所营造的焦虑。而处于贫困之中的孩子所遭遇的困难，更是难以想象。我相信，如曼曼这样的孩子，今天依然很多，很多。教育原本就是复杂的，更何况是在今天这个时代！多年以后，在《走出大漠的女孩》的书稿即将交给出版社时，曼曼给陈老师打来电话。亲爱的老师们，我们时常会问自己，我们的工作的意义是什么？曼曼的话，一定能够给我们信心和力量。“陈老师，如果没有你，也许我现在还是一个无知无觉的人，也许我连初中都未必能上得了。我不知道我最终会走向哪里，但我知道，曾经，您给过我一道光。这道光，在我生命最黑暗的时候，给了我温暖和希望……谢谢……”感谢陈老师，在送书给我时，于扉页上写了狄金森的诗句作为赠言：“如果我能使一颗心免于哀伤，我就不虚此生。”与君共勉。年3月13日王钢微言

喜欢，很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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