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大雪
故乡的土啊
你是否从稻谷金黄的梦中醒来
披上雪花的薄被
让疲惫的植物在白色的穹顶里
低诉寒冬的威力
你是否在晨昏升起炊烟
让她的头发在风中松散
她逐渐衰老的身体是一根落日的拐杖
在大地上慢慢移动
最后一缕光辉和钥匙一起
钻开小屋
在幽暗的房间点燃一团
心头的火光
窗外大雪纷飞
每一片雪花都是不曾寄出
再也不会寄出的书信
降落,无声无息
年12月
天涯海角
漫长的沙滩迎接她的脚步
大海微微起伏
她听不懂这永不断续的低语
却信任它
几只塑料袋在风里
一高一低地飞翔
像受伤的白鸟
盐场泛着金属的银光
人们吞下海水的结晶
把大海装进身体
一束炽烈的光芒洒在背上
那是来自天空的问候吗?
海水托起冰凉的皮肤
苦咸的自由
在天涯海角
母亲是一只流放的太阳
坐在静止的沙上
她听见涌来又退去的海浪
听见自己的一生
年11月24日
长满金合欢树的春天
在长满金合欢树的春天
我敞开大门
等待春风巡游花园
那里的每一寸土每一株花木
都认识大地
也认识我的母亲
春风吹乱了金合欢树的头发
像我那热爱劳动热爱植物的妈妈
我在方向盘上突然失声哭起来
我大声地哭
因为没有人听得见
远方的妈妈也听不见
我确信风中的树
有一双金色的翅膀
我确信所有的游子也和我一样
流下思念和担忧的眼泪
为一无所有的妈妈
为只有一副柔软身体的妈妈
在病毒凶猛的春天
她们顶起残忍的碾轧
在干裂的土地上
开出纯洁的鲜花
吹向金合欢树的春风
你是否能抵达妈妈的额头、轻抚她的头发?
她是否收到我寄去的包裹?
读书,写作,思念儿女
穿过人群去买菜
穿过举国的悲伤
我的思念会不会变成一面护心镜
紧紧贴在她的胸膛?
吹过金合欢树的春风
请守护那位九十岁的老妈妈
她守在儿子的病床边
给他写了一张留言:
“儿子,要挺住,要坚强,
要配合医生治疗,呼吸器不舒服,
要忍一忍......”
人们一直瞒着她
她全心等待的儿子再没能醒来
聆听她的叮嘱
金色的春风啊
吹向缄默寒冷的城市吧
吹向长江黄河
吹凉我的胸口
又让它热血沸腾
游子的哀愁是树顶的花朵
被大树的树汁和枝叶高举着、
向着天空怒放的花朵
年2月9日
播种
四月芳菲尽
群鸟已在盼望初夏的来临
而我还没有把最后的种子
播进泥土
谁能挽回即将逝去的春天呢?
我整天不说话
我要赶在天黑之前松开硬土
让它们成为松软的受孕的母亲
把那些皱巴巴的种子
投进温暖的大地
再用黑泥给它们盖上被子——
“睡吧,就像夜晚来了,
黑夜中,我和你们一起等待黎明。”
让我和你一起衰老吧
老得如同种子
当走到光的尽头
又开始新的生命
年4月25日
六月的麦子
六月的麦子有了第一道乳香,
那是母亲的味道,默默地
在我心里流淌。
我每天穿过麦田去买面包,
几乎忘了填饱肚皮的是它而不是超市;
几乎忘了它喂养的身体
是同样的鲜红和脆弱。
远行的人啊,无论你在哪里,
请和我一起,
向风里哗哗摇曳的麦穗
致以谦卑的敬礼,
让我们把脸埋进它的欢欣,
埋进麦芒亲密的抚慰。
年6月
带走我,秋风
带走我,秋风,
我是一颗白色的稻米,
骑着连绵的群山,
飞落在混着稻香和汗水的秋田上。
把我卷向她瘦弱的胸膛,
让我靠着她弯曲的背,
甜蜜地睡一觉。
让她的汗珠顺着发烫的头发流淌,
流进我的嘴,那么咸像海浪。
带走我,秋风,
在黄橙橙的稻田,
让我钻进稻草人的心,
伸着英勇的双臂,
守护她入睡。
秋天的母亲啊,
第一缕晨光伴你走过金色田埂,
你擦干结着露珠的镰刀,
弯腰拾起遗落的稻穗。
在群山环抱的地毯上,
大地苏醒,向你问好,
众鸟衔来钟情的歌。
田野的母亲,
在丰收的良宵,
晚风会温柔地缠绕树梢,
我躲在高高的七叶树中,
将你紧紧拥抱。
年9月
属于我的故乡
属于我的故乡
是家门口那条狭窄的小路
循着清风和树林
不知不觉就走进了花溪的绿波
虽然高速公路在一旁呼啸
母亲在过马路时像只仓惶的小鸡
在冲来的车流中左闪右躲
属于我的故乡是赶场天
穿着民族服饰的苗族妇人在街头悠悠地走过
挑着新鲜的南瓜、茄子、毛豆
那些菜是她自己种的
虽然城管驱赶他们
用脚踢翻菜篮
番茄土豆滚得满地都是
虽然轿车货车霸占了街道
他们只能在车流的夹缝里
费力地吆喝
属于我的故乡
是依旧青烟缭绕的黔灵山
香客们插上燃香磕头跪拜
禅院的钟声和着飞鸟齐鸣
虽然公园的喇叭震耳欲聋
让我不能在宁静中拾级而上
远方的楼房高过山顶
天空在人类的伟力下也显得羞惭
一柱青烟飞上天
我背着白云下山
走进我的源泉
年7月
苹果树,紫云英,映山红
苹果树下
我们用衣襟接住花瓣
细雨中,粉红的小仙女在飞舞
你的舌头发苦,指头粗糙
身体因缺乏营养而臃肿
但你接住了倾盆而下的芬芳
你闪闪发光,幸福地旋转
我闻着你
在每一个清晨的树下
乌江边的原野上
无边无际的紫云英中央
我们用石头堆起灶火
煮着采来的地米菜
你乌黑的大辫子
幽净地垂在背上
映山红凋谢了
暮春的叹息
挂在乌蒙山壁
一朵花曾经的微笑
让我无言,妈妈
一个春天的流逝
让我想念你在远方
年5月9日
写给死去的母亲们
为了让你们听见我的声音,
我扯起喉咙在山谷喊叫,
赤足在坡上奔跑,
卷起裤腿伸进初春的冰凉。
金合欢树和油菜花肝胆相照,
争相歌唱你们的胸膛。
大地是每一位死去的母亲
所凝视的远方,
她们的哀愁每到春天,
便无声无息地开满了田野。
活着,从未停息,
夜晚,吞下悲伤,
抹去淌在眼角的回忆,
撑开晨曦的万丈光芒。
泥土吸干了母亲的汗水,
焦裂的皱纹刻在脸上,
吹皱的一池春水啊,
在风中永远撞击我的心怀。
年3月
寻母启事
词:野夫曲:令狐冲在深秋的早晨她悄悄地走岀了家平静地换上破旧的衣服和鞋袜她把短信和钥匙在枕头中放下她说要到长江去找我的爸爸岁月的霜雪早已飞上她的黑发苦难的过去在她腮边留有伤疤她说山里方言却不会讲普通话被生活压弯的身躯还不到一米五八好心的朋友你们可曾看见过她可曾见过一个孤独老人在江边玩耍她不是个疯子你们千万不要害怕假如遇见求求你们帮我留下她妈妈回来吧儿子找您走遍天涯妈妈回来吧儿子为找您已翻遍浪花朋友啊朋友帮帮我吧再别让我们的妈妈走失在自己的国家
油画:梵高
彩笔画、剪纸:赵霁云女士(八十四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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